6月11日，汽车行业的供应商们早上开工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和主机厂确认“支付账期不超过60天”的承诺是否属实。这个爆炸性的新闻，对于常年处于下位者角色的供应商们来说十分难得。 汽车供应链从业者大海向《豹变》透露，还没到上班时间，公司的大小群里被领导转发了各种主机厂承诺的新闻，要求员工与各自对接的主机厂确认消息是否属实，并对已经超过60天还没回款的项目询问具体的回款时间。 当天，领导示意大海对三年都没打款的主机厂进行催促，并将新规转给对方公司的负责人，如果对方给到的打款时间依然不明确，公司将按照新规追索欠款。 大海表示，虽然文件规定了60天内付款，但是实际操作中也有其他可以拖延的手段，比如以质检没完成、参数需复核等为由，也能继续拖延验收。主机厂现在也面临很大的现金流压力，过去可以明目张胆地把压力转嫁到供应商身上，现在只能绕到背面转嫁压力，哪怕从交付之日起计算，对于大多数整车厂来说，实现在60天内付款都不现实。 不过，大海也对行业未来的发展表示乐观，虽然60天内难以回款，但相比以前账期也能大大缩短，之前超过8个月、1年都不打款的情况预计会大大减少。尤其是中小供应商们，账期缩短带给他们的财务改善更加明显。 5月31日，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发布《关于维护公平竞争秩序促进行业健康发展的倡议》，呼吁维护行业健康发展。2025年6月1日起修订版《保障中小企业款项支付条例》实施，规定大型企业要在60天内支付中小企业款项，明确强化了大型企业的采购行为约束，为中小企业回款提供支持。 6月10日晚间开始，造车圈内的十几家主机厂纷纷下场作出“支付账期不超过60天”的承诺。先是一汽、东风、广汽、赛力斯打头阵，比亚迪、吉利、奇瑞随后跟上，就连小米、小鹏、理想等造车新品牌也陆续响应号召。 条例中还明确，不得强制中小企业接受商业汇票、应收账款电子凭证等非现金支付方式，不得利用商业汇票、应收账款电子凭证等非现金支付方式变相延长付款期限。 2024年国内车企的平均账期大致6个月，有企业甚至超过200天，远超欧美60-90天的标准，导致供应商陷入“交付后6至12个月回款”的困境，现金流濒临断裂。 孔辉科技是业内头部的电控悬架供应商，与理想、岚图等均有合作，今年6月1日董事长郭川在公开信中直指回款周期长、利润微薄甚至亏损等问题，呼吁摒弃唯价格论，建立健康的合作生态。 专注于汽车智能照明系统的通宝光电，因为应收账款周转率低于同行业可比公司平均值等问题，在冲击IPO的路上屡次受阻，因为应收账款太高，通宝光电被要求说明应收账款期后的回款情况。 通宝光电第一大客户是上汽通用五菱，招股书显示，近三年期末，公司应收账款账面价值分别为1.14亿元、1.84亿元和1.82亿元，对流动资产占比分别为23.03%、31.60%和27.90%，比例较高。对比来看，公司三年的净利润也才3669万元、6225万元、8309万元。 随着大量资金被占用，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企业研发费用无法提升。过去一年，通宝光电的研发费用率仅为4.06%，低于行业平均水平。 过去两年，车企不断降价抢占市场，再通过拉长账期来转移成本压力。非头部的供应商们，因为没有话语权只能被压价，很多产品的出厂价已经没有利润空间，还要帮助主机厂垫资，有些企业等账期到了之后只能得到商业汇票，兑现又要等待3至6个月。如果不按照主机厂的账期来，项目款在偿付时还会被打折，通常95折左右。 在过去几年的发展中，外界将车企对供应链的管理能力，作为衡量公司发展状态的标准。对于车企来说，管理供应商、压缩采购成本，也成了他们摆脱亏损、实现盈利的重要手段。于是，供应商们就成了整条产业链中，资金压力最重的一环。 以小鹏为例，Wind统计显示，从2022年至2024年，公司应付账款周转天数分别为201.3天、216.97天、232.79天。整个2024年，小鹏汽车的应付账款及票据增加至230亿元。小鹏在年报中表示，获得供应商授予的0至180日的信贷期。 无法及时回款的供应商们，只能通过借贷等方式获得资金周转。而对于汽车厂商来说，虽然获得了时间和空间来发展，但一旦销售业绩不及预期，资金没法及时回笼，很容易在大规模供应商货款到期时面临资金危机。 过去几年，不少供应商的现金流已经挺到极限，上市公司还能依赖有更多元的途径融资缓解，但对于非上市又没盈利的公司来说，已经走到穷途末路，再拖下去会彻底出局。 大海所在的供应商为车企垫资普遍在一年左右。供应商垫资导致公司自身的融资成本增加，而且因为公司没有拿到回款，整条线上的工作人员都无法拿到提成和绩效。尤其是一线的销售，基本要靠提成维持生计。 汽车制造业又属于资本密集型行业，生产、研发、创新、扩产都需要资金，账期缩短可以让资金快速回笼，让企业化被动为主动，增资扩产，加大研发创新，拥有更多的话语权。 大海透露，账期缩短后，企业能考虑扩建产能、将研发费用占比适当提升，无论是哪一种，资金在社会的流转速度都会提高，也能刺激就业和消费。 从2024年至2025年，这家供应商为了追讨哪吒欠下的债务，已经连续6次飞到上海总部索要欠款，但是债务人太多，他们的顺序只排到讨债名单的一百位以外，得到偿付的可能性极低。2024年，对接哪吒汽车项目的负责人奖金基本归零。 大海表示，如果原先1年的账期缩至60天后，即便有拖延的空间，但是账期的时间仍会被大大缩减，而公司原本被侵占的现金流一部分将被释放到研发中，融资和运营成本将降低20%左右，也能倒逼供应商进行良性竞争。 可以说，支付账期的缩短，不仅意味着供应商的产业地位得到上升，也代表着公司的安全边际在大大提高。而供应商们，也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。 今年6月初，比亚迪开启了率先一轮的降价，之后吉利、奇瑞等传统车企迅速跟上，这轮价格战的猛烈程度，引起监管关注，比亚迪甚至连夜撤下了宣传海报，要求经销商只能小幅度宣传。 据接近比亚迪的人士向《豹变》透露，新规发布之前企业已经收到风声，而比亚迪的应付账款较高，短期偿付将面临不小的资金压力，只能通过降价卖车快速回笼资金。 值得注意的是，账期的缩短对于持续亏损，且现金流状况不太好的车企来说，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利空。特别是销量不佳的车企，资金难以回笼，短期内的偿还压力可能会引发风险。 海豚投研把各家汽车公司2024年和2025年一季度的应付账款周转天数改为统一的60天后进行测算，安全边际最高的为特斯拉（本身账期短+ 高在手现金）和理想（经营现金流充裕）。第二梯队是广汽和北汽两家国企（上汽由于有息负债率较高，净现金较少所以没有纳入第二梯队），因为应付账款天数没有过于拉长（低于行业平均值）。 “其他车企或多或少，无论是国企还是民企，都很难幸免于政策最极端情况下的负面冲击，立马会面临现金流危机，需要向外融资来补足现金流缺口。” 汽车零部件众多，产业覆盖的上下游供应商可能数以万计，车企扩张的规模越大，对外采购的体量也越大，进而账面上产生的应付账款也越多。这时，如何管理与供应商之间的关系，对于车企来说也是一大考验。
